Sunday, September 20, 2009

ZZ:在北京聽馬勒的狂熱魔力(李欧梵)

托舟舟福,转载李先生写的“圣人”阿巴多。编辑舟,您辛苦了!:)
阿巴多先生不仅为亚洲周刊带来狐狸先生感性乐评一篇,也为朱丽叶同学“热腾腾的小心脏”保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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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週末我和幾位香港的「馬勒仔」朋友到北京「朝聖」----我心目中的「聖人」是指揮家阿巴多(Claudio Abbado)。此次他率領琉森音樂節交響樂團(Lucerne Festival Orchestra)遠征北京,表演四場,此外尚有一場室內樂和馬勒室內樂團(Mahler Chamber Orchestra) 由譚盾指揮的音樂會,聲勢浩大。據我所知,不少樂迷從亞洲各地趕來聆聽,中國內地更不必提。我想大多數人都是為了阿巴多而來的。

為什麼這位現已七十六歲、身材似嫌瘦弱的指揮家享有如此崇高的地位?眾所周知,他從卡拉揚手中接掌柏林愛樂,凡十三年(一九八九至二零零二),聲譽蒸蒸日上,這是他享盡殊榮的一個主要原因。然而他在柏林的歲月並非風調雨順,雖然建樹良多。直到他決定不與柏林續約,到瑞士把琉森音樂節復活了,這才真正找到了他音樂的歸屬。這個樂隊完全是為他而組成的,匯集各路好手擔任各聲部首席,並以他自己的馬勒室內樂團為班底,這是一個音樂大家庭,每年夏季在這個瑞士風景勝地聚會,把「琴」論英雄。琉森音樂節樂團不但是一個技術上的超級樂團,也是一個超職業性的樂團,因為這些高手在他處皆有固定職業(不少是其他名樂團的首席或音樂學院的教授),他們來琉森的唯一目的就是在阿巴多領導下「玩」音樂。我也是為了這個樂隊才飛到北京。

我聽的是九月二十日開幕第一場,節目是普羅科菲耶夫的C大調第三鋼琴協奏曲(由年輕鋼琴家王羽佳主奏)和馬勒第一交響曲。王羽佳年紀輕輕,技藝超群,但樂隊的聲威幾乎凌駕其上,阿巴多頻頻顧盼這位年輕美女,從音樂中和她對話,也為樂隊熱身。

從我的樓下座位看上去,王羽佳的雙手纖細,處理普羅科菲耶夫一般需要大手和厚手,才能發揮普氏曲中敲擊性的音響,王羽佳在排山倒海而來的樂隊聲音威力之下從容不迫,但我覺得並未能完全表現她的潛能,只有待九月底她到香港獨奏會時再仔細聆聽評鑑。是晚大多數聽眾還是為了聽馬勒。

阿巴多登場了,掌聲雷動,狂呼叫好之聲不絕於耳,令我大為吃驚,看來北京的阿巴多迷還真不少,而且可能是年輕人居多,和歐美的銀髮族聽眾大不相同。和我同行的四位香港「馬勒仔」也很年輕,個個都收集了數百張馬勒交響曲的唱碟,平時見面大家暢談各指揮家的詮釋,把酒論英雄,其樂也融融。因為聽多了,對於馬勒的音樂也背得滾瓜爛熟,每人的腦海中都存有自己心愛的每一首馬勒交響曲的演繹。在他們耳中,馬勒第一不算大曲目,份量猶如流行歌,讓他們聽來如雷貫耳,服服貼貼,並不容易。然而那晚阿巴多把他們完全征服了。

阿巴多的馬勒,表面上中規中矩,完全遵照樂譜,毫無故作驚人的花拳繡腿手法。這一次在北京,還是有些不同﹕指揮棒不見了,而他的左手更顯得長袖善舞,所有的提示、表情、速度和樂句的轉折似乎都集中在左手,右手只作輔助性的動作或打拍子,用武俠小說來比喻,就是武功高強之人一隻手就足以掌握全局了。既然阿巴多的左手表情十足,樂隊奏來也十分細緻動聽。馬勒第一交響曲是他年輕時代的作品,名曰「巨人」,所以在普通的指揮家手中,只會注重音響效果,強弱差別極大,如第一樂章開始時(所謂「大地甦醒」)弱得幾乎聽不到,而後逐漸加勁﹕這是一種庸俗的手法,如此下來,到了第四樂章已是強弩之末。阿巴多不然,開始時就用中庸的速度,把全曲的結構打下基礎,然後再從樂曲的細節上下功夫,全曲的發展有條不紊。到了第二和第三樂章,樂隊奏來早已如魚得水,也融為一體,這是阿巴多的演練哲學----多互相聆聽---- 的完美展現。第三樂章最難,既俗又雅,民歌《雅格兄弟》(後改成中國民歌《兩隻老虎》)的變奏成了英雄的送葬進行曲,只有這一樂章,我還是認為庫比列克(R.Kubelik)更深得其中三味,阿巴多則完全照原譜的指示﹕「莊嚴有度,不拖拉。」到了最後樂章,鑼鼓齊鳴,高潮迭起,樂隊更全力以赴,只見每一個樂師都全情投入,全身搖擺,大提琴部更是如此,彷彿所有的樂師都和阿巴多共同呼吸,如入無人之境!一波一波的弦律排山倒海而來,但沒有半點噪音。在我的聆樂經驗之中,只有柏林愛樂有此能耐,但琉森樂團更上一層樓,把這個樂章所描繪的英雄勝利精神推向雲端。這個樂團的六個圓號手連帶後面的兩個長號手,在最後關頭都站起來了,一反阿巴多在柏林初指揮此曲的作風----他不願意誇張,所以要圓號手坐下----但卻完全依照原譜的指示。這是否成了阿巴多的「晚期風格」?他和琉森樂隊的樂師們的默契早已到了頂點,一家人可以毫不顧忌地表現自己,又能同心一體地去挖掘樂曲的靈魂。這是一種最高層次的和諧。

樂曲一完,全場叫好之聲如雷鳴,我的幾位馬勒仔朋友更是大吵大叫,如痴如狂!想不到這位表面上看來溫文爾雅、風格有「阿波羅」風(Apollonian)的指揮家竟有魔力把聽眾帶到一種「酒神式」(Dionysian)的狂熱境界!馬勒的幽靈不散,當年他也是一位極有魔力的指揮家,魔上加魅,變成一種「複製」的靈光。

1 comment:

Ruien said...

好吧,這稿子還是我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