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27, 2008

Miscellany

感恩节/火鸡日前一日,在夜幕低垂的黑色城市暴走4个半钟头。回复独自游荡的flaneur心情。重新发现这个城市动荡诡谲、稍纵即逝的存在感。

1. DSW和消费主义的前提。5个月前买拖鞋,信用卡被刷两次,今天才发心说要去DSW讨个非常迟到的公道。然则来自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消费者,还是对有美国特色的资本主义的消费规则,不甚了解。于是轻微心虚:5个月了哎。。。谁知鞋店经理M小姐,一身伊斯兰传统妇女打扮,认真研究我的信用卡账单后,二话不说马上退款,连付款队伍都不需要排。当下顿时有了要烧钱的冲动。不由感叹:消费主义作为火鸡日终极传统,委实有良好的规则保障。离开鞋店时,一位唇彩涂得相当漂亮妖娆的黑gg正在跟亲切的M小姐讨论,他腿上的两只靴子,哪只更有线条。好。

2. 靜。冲去买浮世绘年历的路上,被忍着打扮的黑衣男子当街拦住。他几乎是以股上蚤的灵巧猛然在Union Square的人流里跳出来把我截住的。忍者男很高兴地问我是不是本地人,爱不爱做spa, 对保养有没有研究,我摇头,赫然看见忍者的脸上刺有楷书“靜”字一枚。遂好奇发问:您知道脸上写的是虾米吗?忍者得意点头,追问你要不要做spa. 我坚持摇头,继续问那您知道这个字怎么念怎么解呢?Spa忍者很无奈地说: j-i-n-g. 宁静。我很满意地点头,开始移动脚步。忍者说:啊,你懂中文,我认识一位spa小姐中文顶呱呱,介绍给你?我一边夸奖忍者造型独特诡异,一边摇手跟他再见。他一副我不肯去他家吃火鸡的遗憾表情,目送我离开。好。

3. 浮世绘。近日发现的纸店里,有某童鞋热爱的浮世绘年历(偶不懂行地瞎看:浮世绘hokusai是不是对透视法有特殊贡献呢?),遂搜索出一家美丽分店赶去(作为路盲,来回走重复路的过程里,竟然再也没有看到忍者,大隐隐于市?)。店员C小姐微笑接过年历(后来才发现,该浮世绘年历不在网购范围内,还非得去店里买不行),问我节日有什么安排?我还木有回答,她就哀叹黑色星期五要带着一肚子的火鸡回来上班,没机会血拼了。一转念,她又补充说:如今她太爱纸了,买来的礼物,包装的价钱都跟礼物一般贵,还是不要买算了。我祝C小姐节日快乐,她热切希望我去SOHO分店参观学习。好。

4. 夏枯草。进入中国城地界,见到当日庆祝中华民国建国97年游行队伍路过的豆花店。九毛钱一瓶凉茶。我问老板:夏枯草是什么凉茶?老板错愕:就是凉茶喽。凉茶通常都有这么温润哀伤的名字嚒?一边喝茶,一边找路,走到灯光渐暗的路口,警车呼啸而过,猛然觉得此时此地是黑帮电影的开场,终于忍不住求救。一个小个子奶奶很热心地为我指路,客家话劈头盖脸而来。语素于我完全不可解,语气倒是急迫恳切。如果是在画漫画,我和奶奶的头顶各自需要一顶“@#¥%&*$^……”的帽子。好。

5. 地铁站。结束游荡的月台上,有男子四人组布鲁斯乐团,三个成年男子vocal,一个十岁上下的鼓手。一句"'tis Turkey's Day" 唱得辗转回肠,全站台侧目。高音vocal的声线精彩得让我以为他是某位了不得的灵歌乐手,是不是又一个Joshua Bell在地铁摆摊献艺,开众乘客的玩笑。然则最厉害的还是那位小朋友和他的架子鼓,小朋友演出之投入,鼓点之沧桑婉转,俨然是下一位Ray Charles. 三个叔叔舅舅爷爷带着一个前途无量的小鼓手,于火鸡节前夜,在破败呼啸的地铁间练团。顿时有了岁月静好,火鸡美味的幻象。好。

Thursday, November 6, 2008

That something happened on Tuesday


《纽约客》2008年11月4日前一天封面:"A True Scare"(建议译为:“这才是真恐怖呢”...)


上次看到拉什迪(Salman Rushdie)爵士,是在靠近美洲大陆的上空。有泡面吃的航班上,还有电影看。继看完Kongfu Panda, Music and LyricsThe Visitor(好电影!)后,发现Then She Found Me由Colin Firth领衔主演,于是毅然点开。Firth先生神经质地表达对爱情的理想主义洁癖。近结尾处,陪Helen Hunt去妇产科候诊,走进来的大夫居然就是拉什迪爵士。我很一厢情愿地相信拉什迪爵士是为了Firth先生才友情出演的,要不然上次在《单身日记》里出镜也是和Firth一起,怎么算呢?

这次看到拉什迪先生是在上个礼拜二后的两天。那个礼拜二,美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重新找回政治热情生活希望和帝国热望,芝加哥Grand Park见证奥巴马先生正式成为President Elect. 礼拜二后的两天,我校校长非常正确地跟全校发信,热烈祝贺83级校友奥先生赢得历史性胜利,并将成为本校校友中入主白宫的第一人。同天,我校举行“宗教、文化与公共生活研究所”启动仪式,校长先生携拉什迪爵士同其他一干人等,探究宗教的能量。此时此地,再恰当没有了。只是有意思的是,宗教研究所的开幕式,以对宗教的反省开端,需要“不需要宗教”的拉爵士来祝贺。

拉先生出现就是需要加强警备。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学校内就开始增加警力,还真不是保安,是警察。礼拜二后的第二天下午,拉先生打了一条蓝色领带,领结很笨(不过也有可能是本人开始近视,已经看不清楚)。直接宣称“我作为人,不需要在宗教。”和他对谈的是萨义德的得意门生,传说中的Gauri Viswanathan, 穿蓝色纱丽盛装出席。V教授干干的问题,针针见血,或者说是针针都引导拉先生见血。虽然被坐在我背后的聒噪印度小男生们嘲笑,还是相当靠谱。这场对谈基本上是理论漫话。拉先生聪明地推掉了“理论人”的身份,赖皮而正确地告诉大家“我是小说家”、"I make things up"之后,拉先生放心地发表关于宗教的意见。

拉先生之所以不需要宗教的重要理由之一是,宗教(虽然此地是全指性复数概念,但是基本是伊斯兰印度和基督教)没法解释两个基本的宗教以为自己能解释的问题,两个宗教自以为解释了的问题:起源和伦理。更无奈的是,宗教没法解释这个世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奥巴马礼拜二的胜利,被拉先生称为"that something happened on Tuesday". 拉先生也忍不住觉得希望到来,变得乐观起来,然则上次他感受到类似情绪是布莱尔当选的年代,在自问“啊,之后又发什么什么啊”之后,他要求V教授把他拉回到悲观黑暗的渊薮。

有两件事是拉先生讲得很漂亮的(其实拉先生讲话是蛮漂亮的,怪不得夏天的阳明山上,重要的霍米巴巴学者会对口音英伦化的拉爵士,如此念念不忘)。一是反直译主义(anti-literalism). 拉先生的爸爸之所以给他取名叫Rushdie,是因为崇敬12世纪伟大的阿拉伯哲学家Ibn Rush'd. Rush'd反对直译主义的逻辑很精彩。不同于基督教传统所认为的,God按自己形象造人的神话,伊斯兰教不承认God有任何人性特征。而语言作为人类此种生物的重要表征,God当然也不应该有。神的旨意到底是从什么渠道被人记录的呢?自然《可兰经》本身就可以被认为是对神的旨意的翻译。那么为什么对《可兰经》的翻译和阐释就比对神的旨意的翻译和阐释更大逆不道呢?

第二件有见地的事是反文化相对主义。原来拉先生在纽约时报写过文章骂相对主义智力低下而懒惰。问题的困难不是在于,反对相对主义就有承认普遍主义的危险,尤其是承认被权力/殖民关系污染了的普遍主义的危险,而在于承认有普世价值的普遍主义,并同被层级关系侵染的普遍主义做有效区别。有趣的是,反对某特定文化宣称的普世主义、维护超越文化疆界的普世主义的可能,最有效途径竟是寻找真正普世的价值在另一个文化中的存在。拉先生很美国地举例:我们必须承认“梦想的权利”,作为普世价值的重要性。That something happened on Tuesday,有象征的力量。

拉爵士总结说,对宗教的回应,不是不要宗教,而是寻找新的思考宗教、在宗教里生存的方式。如果我没有记错,上次在本校提到要在宗教关系里寻找新的生存方式的人是伊朗总统内贾德,那位被我校校长无理欺凌的、来自对拉爵士发出宗教裁决国度的总统。拉爵士光彩谢幕,内总统一来就收逐客令。庆祝83级校友伟大成就的本校,即便是在that something-happened Tuesday之后,也还是爱憎分明,立场坚定。好。

是以纪念发生了事情的11月4号礼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