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26, 2008

转载《亚洲周刊•孟京辉专访》

这是饥饿艺术家们五个月前的访问。
我以为我能在台北诚品翻到饥饿艺术家们和自己的名字。
见到诚品的第一个周三晚,正准备上阳明山,薄薄的《亚洲周刊》出到27期。
再见诚品的周三晚,我为了跳蚤包下山来。一名没有健保福利的外国人,在离开国父纪念馆附近的皮肤科后,走路到诚品总店。《亚洲周刊》出到了29期。就这样,我错过了出现在28期的我的和饥饿艺术家的名字。
两周山上的日子,以此为念。祝饥饿艺术家们演出顺利。并谢舟舟。

-----------------------------------------------
2008年第28期
二零零八年六月九日至七月二十日,暌違多年,導演孟京輝、編劇廖一梅將攜二零零八新版《戀愛的犀牛》登陸北京、上海,續寫小劇場上座率奇蹟。亞洲週刊在紐約曼哈頓採訪了孟京輝。以下是採訪摘要:


您說您對現代派戲劇最初感興趣是從中戲圖書館裏的照片開始的。這話說得太像蘇珊•桑塔格了,您到底在那個時候從照片裏看到了什麼?


其實都是視覺帶來的東西。很多年前,我就對百老匯戲劇不感興趣。我當時不知道百老匯多好對壞,光看照片,就對它完全沒有興趣。可我一看《等待戈多》(又譯作《等待果陀》),怪怪的,三個人,黑白照片,頓時就對歐洲發生興趣。當然,那也是因為歐洲也向我們這些年輕的戲劇狂熱分子們張開了懷抱。那時候剛畢業,有時間和機會去歐洲。我們沒有途徑接觸到影像資料。中央戲劇學院資料室雖然有,但是也很難看到。


我記得當時有蘇聯和德國的作品,比如《海鷗》。於是一看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戲,一看彼德•布魯克(Peter Brook)的戲,還有法國的莫努虛金(Ariane Mnouchkine),就發現完全不一樣,就覺得中國多需要這樣的作品。人家這個多帶勁多酷啊。同時也覺得自己掌握了打開某扇窗戶的鑰匙。當時就把百老匯和商業性的戲劇完全排除在我們的視野之外了。


所以完全憑的是審美的直覺?


沒錯。還有當時的八五美術思潮。星星美術畫展、廈門達達,等等。小說就是王朔的小說,音樂就是崔健的音樂。所以我們的作品裏有玩世,有美術思潮帶來的視覺的部分,還有音樂。按理說戲劇應該是最前端的藝術,但那時不是,受到的是其他各門類的影響。


那您當時讀到的都是什麼作品呢?劇本多嗎?


文學作品就很多了,比如《百年孤獨》。但是劇本不太讀得到。能找到的多是當時翻譯過來的荒誕派戲劇。比如貝克特的《等待戈多》,尤金•尤奈斯庫的《犀牛》和《禿頭歌女》。


您一直說您是反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學派的?


其實我不是反對。我是認真地繼承斯派的。我敢說在中央戲劇學院,即便時至今日,真正理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沒有幾個。我算一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一百年前,是絕對的先鋒。有一次我們見到了馬丁•艾斯林(Martin Esslin),那是命名「荒誕派」戲劇的大師。他到中央戲劇學院講課,我就問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當時到底反對的是什麼呢?他回答:斯氏反對的是那個時代流行的體操式的、拿捏姿態的表演。那種表演當然無聊。但是斯派發展了一百年,有很多鮮活的東西沒有被人發現,倒是特別制式的東西被人奉為經典。其實這是錯誤的理解。所以我們需要精神地理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讓他成為活的、和當下有聯繫的體系。


這就牽涉到現實主義的問題。您經常說「庸俗現實主義」,是什麼意思?


庸俗現實主義,小名「庸現」。是一個形容,不是一個界定。我們說那是「濺滿了生活泥漿的戲劇」,連素描都談不上。但是,就像理解斯派一樣,如果把現實主義當成一個「好詞」,那現實主義發展的空間其實挺大的。


比如《鏡花水月》的打亂夢境和現實,也是您的一種現實主義嗎?


對,我是開放的現實主義。


雖然《戀愛的犀牛》創下的是連演四十場、場場上座率超過百分之百的小劇場奇蹟,但是您的作品的傳播方式不僅僅只是在劇場,網絡和光碟都有作用。您怎麼看?


我沒想到有這個媒介。這種傳播方式可能是當代媒體傳播的新方式,我覺得很好,但是必須有幾個條件來培養這個媒介。比如說,概念。因為別人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所以你必須要有一個很清晰的概念。讓別人知道:哦,他搞的是實驗戲劇。雖然不知道實驗戲劇是什麼東西,但是它是個文化概念。另外從創作的角度來講,應該很寬容地接受誤讀。


您自己的作品裏就有很多的多媒體的元素。有很多的音樂,似乎還很強調彈吉他。《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根據意大利編劇兼導演達里奧•福Dario Fu作品改編)裏,您自己還上台彈、唱、演。那段音樂是自己寫的嗎?


不是,是專門找人寫的。我上台演出,是因為和前一個戲的演員較勁。我排前面那個戲叫《壞話一條街》,我讓演員們唱歌,讓他們發出一些達達主義的聲音。他們說:我們是話劇演員,不會唱歌。我就說了:我是導演我都能唱歌。我有點較勁。後來我發現也沒有必要。不過從某種角度來說,達里奧•福自己也是全方位的導演、編劇和演員。


您與達里奧•福見過嗎?


見過,我跟廖一梅在九八年底見的他,剛排完《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我們親自專門跑到米蘭去見他的,他就接待我們。給我印象特深的是,在他那個工作室的上面有好多面具。他收藏各國各地的面具。


(坐在一旁的廖一梅補充說:「達里奧•福的女秘書的手機鈴聲是國際歌。回國後,孟京輝也把我的手機鈴聲變成了國際歌。」)


對,他特棒。關鍵是他不會說英文,我說一點兒英文,他的女秘書說英文,然後我們就亂七八糟差不多(地說)。我送給他我們的劇照,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後來,幾年之後,我們帶著《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去都靈青年藝術節演出,達里奧•福也在那裏,親自看了,看了很高興。我們還有一些照片。


他太太(Franca Rame)也在嗎?


也在。他太太還送給我好些錄影帶,十幾盤大盤的錄影帶。然後我拿著這些錄影帶就回到我們那個小旅館。前台的一個服務員,一個小姑娘,看到我拿的達里奧•福的錄影帶,就說:啊,達里奧•福厲害。我就告訴她:我剛見到他。小姑娘不相信,說:你?別逗了。我說真的。她就突然對我肅然起敬。


廖一梅老師曾經說過您是一個特別有力量的人。您自己覺得呢?


我覺得我還算是一個挺有力量的人。戲劇不像繪畫,不像寫詩。你必須要團結所有跟你一起工作的人,你要用你的熱情和其他一切來影響你的合作夥伴,而導演是這個情境下的領頭羊。儘管導演有時候也不知道路往哪裏走,但是必須讓這種熱情作用到其他人。


您是國家實驗話劇院的導演,也有自己的「孟京輝戲劇工作室」。不是所有的導演和藝術家都有這樣的空間。新一代的導演要突圍,又沒有這樣的資源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問到點子上了。他們不能像我似的這麼走一遍,他們必須得比我還要狠。他要是跟我一模一樣的方式,那就來不及了,不是那個時代了。有些年輕的創作者說,那我現在做一些中庸的東西,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我就能做我想做的東西了。找藉口!根本不可能。必須要更強烈,必須要更瘋狂,才能達到我的一半。因為我算是幸運的。我覺得年輕人必須要比咱們更狠。有時候我們會自我審查,我自己也會。其實沒必要。


很奇特的是您一九八九年要在煤堆上演《等待戈多》被禁,還貼出告示向「貝克特先生致歉」。一九九八年《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倒是可以了。


所以有很多事情要聰明一點。舉個例子,一九九一年我們再演出《等待戈多》。我的一個大學同學贊助了我一百件T恤衫,我們就在一百件T恤衫上印上了貝克特的頭。他自己不是做藝術的,他看著中戲的學生,說:你們這些藝術家什麼懷才不遇啊,都是餓的。我覺得對。什麼意思呢?就是說還沒有夠,火候還不到。


您說過劇場和城市應該是呼應的關係。如果紐約有百老匯,那麼北京應該有什麼呢?


百老匯那麼多年來,有自己的歷史:它的商業、文化活動中心,曼哈頓的地理位置,它和整個美國和歐洲都是相關聯的。北京要是要發展自己的戲劇,我覺得首先應該是多元化的。這不是大話,北京應該容納不同的戲劇的出現。別大家一窩蜂地都搞商業戲劇,都搞獻禮戲劇,或者音樂劇,這不正常。每個人都得想好自己該幹什麼,再幹。我們能做的就是多探索和嘗試。


您這是第五次來美國,每次都看戲,這次連看了十場戲,有很多獨立製作的戲劇。有什麼觀感和評價?


美國的戲劇不管做得好或者不好,基本屈服於資本的運作。那麼一些年輕的、特別真誠的藝術家,想要擺脫的可能就是這種資本的無形的束縛,想要「獨立」。我觀感豐富,但是接觸面有限,所以我不知道會不會在什麼時候大面積地出現獨立的有創意的作品。在美國這麼生龍活虎的地方,可能會出現。七十年代就已經出現了。那麼現在,這種生龍活虎的現象,是不是會在別的地方出現?


您覺得兩岸三地的合作前景怎麼樣?


前景好啊。我們其實很願意和表演工作坊、進念二十面體、屏風、劇場組合一起合作。大家要一起來建立一個氛圍,找到自己的戲劇空間。不一定有多大野心,不一定有多大理想,但是大家至少都有各自的山頭和勢力範圍。而在這個山頭和勢力範圍內,我們要把自己貢獻出去。這是一個最普通的、誠實的戲劇工作者應該做的。


您主張把這個世界上好的壞的全都引入中國戲劇,然後再來看能產生什麼樣的新戲劇。但是怎麼知道新的戲劇會變成什麼樣,會烹飪出什麼來。您能預見嗎?


「烹飪」這個詞用得好。有些東西會腐爛,腐爛以後可能會變得更加美味。但是新鮮的東西可能不一定好吃,你要烹飪它,對它進行分解。我不知道烹飪出來會是什麼。我覺得要看所有這些創作者的理想和眼光,及彼此的寬容度。要寬容自己熟悉和不熟悉的東西,允許誤讀。因為世界太大了,是無序的。


我有朋友買了三月份《琥珀》在國家大劇院的票,一張三樓的票都要四百塊人民幣(約五十八美元),真貴。


那就別去看了,就去別的地方看別的戲,國家大劇院的戲是給另外的觀眾看的,你沒有必要看我所有的戲,我有很多不同面的。而且你要知道,百分之八十的國家大劇院的觀眾都還不是我的觀眾。那沒有關係啊,我是給不同的人看的。不是你看得起和看不起的問題,是你看不看的問題。你趕緊看看《兩隻狗的生活意見》吧,《兩隻狗》你看十遍都來得及啊。每個人都可以選擇,沒關係。我們不要按常理出牌,我們要創立我們自己的東西。別人說你不能做商業,但是六十年代有藝術家變成大商人,比如Andy Warhol(安迪•沃霍),怎麼了不可以嗎?他也引領了一個時代的潮流。這當然跟經濟潮流有關,跟美國的世界地位有關。但是現在中國也變了。我們能不能利用政治和資本啊?我們幹嘛老是按傳統出牌呢?


所以如果自己有資本的話,如零一年拍《像雞毛一樣飛》的時候,是不是也就不用跟投資人來回折騰,改來改去了?


對啊。所以,資本可別給我機會;給我機會,我利用死它。資本一旦給了我機會,我就會利用資本幹我藝術家要幹的瘋狂的事!■

3 comments:

Ruien said...

今天和張大春聊天,他還特別提到你的稿子,哈!我那個內心激動啊~柔柔好運!

Anonymous said...

“我有朋友買了三月份《琥珀》在國家大劇院的票,一張三樓的票都要四百塊人民幣(約五十八美元),真貴。”
嘻嘻。问题都问得好。

rongengle said...

人家答得也好啊。。。哈哈哈。偶们该不看的就不看鸟~~~你在家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