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April 20, 2008

hey, what do you deserve?

【这个问题是大半个月前存的草稿。问问题是因为要搬家。草稿里只有六个字和三个句号:“雨天。阴霾。等待。”半个多月后,雨天阴霾的等待以明媚到残忍的阳光结束,我于是失去了对所有等待的期待。这半个月的心情是艾略特式的荒原心情,是Fugue转的Gefei的四月和死亡。只是这个春天的抑郁,就连“荒原”应该有的、因残酷而起的烂漫都看不到。看不到。我本不该在这个时间讲如此无关痛痒的故事。只是既然开了头,就要结个尾(我大概惧怕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只言片语,走在路上被人截断,回不了家)。虽然结的尾和开的头,几乎没有关系。】

问题的起因是要搬家。美帝国主义的逻辑,尤其是plutocrats(土财主)的逻辑,是非理性的。在这样一个恐惧老年的社会里,研究生们分配房子的原则竟然是“敬老尊贤”。我比去年老了一年,在我那没有阳光,正对邻居家厕所,轻微呈梯形的房间里,窝了两年。我得到了“分房乐透”(housing lottery)的稍高资格排位。

不彻底照顾新生的好处在于:一,保证所有人都有经历搬家乐趣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二,激活这个罪恶之城的搬家产业,好像还嫌这个岛不够乱。这个诡异乐透的规则是:住房处给你一个资格排位号码,你去根据平面图选三个房间,按图索骥实地考察后,考虑两天,决定要不要,要哪间,最后“论资排辈”地决定谁搬去哪里。

等我醒悟到应该如何看房间平面图的时候,住房处的黑人哥哥已经迫不及待要把我赶出去看我仓惶乱选的三个住处了。我看的第一间,superintendent先生的姓是一种鱼(他自己说的),鱼先生带我参观的这间公寓被一位作家小姐占领,阴暗的房间里随处是作息颠倒的艺术家气息/痕迹,我的潜在新房间巴掌大小,仍旧没有阳光,我一边努力设想自己搬进来以后的情景,一面听鱼先生和作家小姐讨论浴缸要砸掉重修的相关事宜。

鱼先生很友好地和我再见。我的另两间公寓被同一位姓P先生掌管,看P先生的姓,很法国。P先生即将出门度假,终于在我要放弃打电话继续骚扰他请他带我看公寓的最后时刻,接听了电话并最终决定接见我。见了面,这位P爷爷来自非洲某国(殖民主义力量大啊),在这个“美丽底彼岸”待了39年,他问我是不是日本人,在得知我曾拥有北京集体户口后,说:啊,西藏的事情,他们很不高兴吧。且迅速指出:奥运会会很困难吧。第二间公寓的主人不在,应该是一位热爱粉红色和摇滚乐的女生,我指着墙上的Jimi Hendrix弹吉他的大海报,向P先生宣传这位UCLA最红的校友最后很可惜也很应该地嗑药死掉了。我的第二间潜在新房间,正经立锥之地,窗户正对一面湿漉漉的墙壁,无声,昏暗。这个罪恶之城,真的是见不得阳光。

电梯上上下下。我们进到最后一间。原本即将放弃的“我也可以中乐透”的执念,被巨型正方形大窗户瞬间点燃。这间七楼的迎着一窗子光线的大房间,散发深邃的诱惑。P先生很冷静地看着我大呼小叫,说:你喜欢这间房啊。这间风景不错。能看到教堂和医院。

接下来的两天,我热烈地期待正式抽奖的早日到来。幻想资格比我老的同志们不出席抽奖的种种可能。盘算我前面是男生多还是女生多,如果男生多,要我看中的房子的女生就会少吧。欣快地一路想到如何搬家,如何布置新房间。但是又转念刹车,万一搬不成呢,万一我还是要继续熬资格呢。那我就不能诅咒我现在的正对邻家厕所、早上听得到垃圾车倒车的房间。然后又非常自觉而阿Q地安慰自己:没事,搬家多麻烦。

我是如此得脑袋停不下来(paranoid),以至于我一路想了两天,直到抽奖仪式前一个钟头的德文课上。我居然开始怀疑邻座那位往日非常扯淡的艺术史女生,跟我同一天去住房处,是不是要抢我的房间。。。瞬间,我被我的邪恶恫吓。这岂不就是正在念的National Socialism的逻辑?利害关系和族群仇视,太便宜的组合。我惭愧而继续脑袋停不下来地等待乐透开奖。

大雨里。乐透开奖。当天把我赶出去看房子的黑gg,今天竟然告诉我:准备搬家吧。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我开始笑嘻嘻地办理清空旧公寓,期盼新公寓的若干手续。我是如此高兴以至于帮我办手续的另一位房管处gay哥哥也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大雨里,走回家。我终于将在七天后搬走。我和我的旧公寓,剩且仅剩下七天。在我终于可以放肆地批判我的旧公寓的时刻,我竟然开始怀念将近两年的、除了thick description外无可描述的林林总总。我以为我是流浪记里的人物,行李随便理一理就可以把生活连根拔起。于是,打包搬家就拖到了最后一刻。

那最后一刻,那个只有我一个,只有楼道昏暗灯光的清明前夜,竟就是YMH的最后一晚。那是张国荣祭日后的第三天,我的“内存太小”的本本循环播放土豆网上down的《纵横四海》粤语版。我面无表情困顿不堪搬书打包捆麻绳,连续作业直到自觉伤到腰椎,我一边敲腰,一边跟着周润发张国荣钟楚红背台词,一边想:离开,困难。辛弃疾/周润发说得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清晨。电话。静默。枯坐在一堆我的废墟里。不知道如何反应。我能记得的唯一对话是。YMH说:你们的电影节,我还帮忙发了传单卡片。我谢他。他说:贾樟柯电影挺酷。我说是。是。

美东时间的清明正式到来——那是四月第一个明媚的春日。走在荒原里,去拿新公寓的钥匙。我那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看得见教堂和医院的房间,明媚地等我开门。我从窗口张望:那就是YMH被送去的医院。清明残忍。痛。不真实的痛。

当我终于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坐在看得间风景的窗口,为逝者和生者,长长流泪。事情不可以就这样过去。动荡的世界里,顷刻即可坍塌的世界里,事情不可以就这样过去。要做点什么。必须。

[we don't deserve anything. but we owe something, something heavy to what we already have: life. so i think i owe something to you, to my room with a view and to MH. that something i owe, i shall deliver. and that, is, a promise.]

6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逝者对于生者,是他留下的记忆迫使生者多了一份“活”的意义。如此更要好好享受阳光,无论那是多么明媚的残酷。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用为明天烦恼,祝福他。

rongengle said...

嗯。能做的也只是要好好活着。任何安慰,都无足轻重。
且我突然理解,能在残忍时刻提供安慰的大抵只有一种人:还没真正理解事件重量的那一种。看得太多痛得太深的,往往无言,只能行动。

Changyao said...

我只是要时时在麻木和下坠的生活中唤醒人生的重量,以生命的代价。你说的也对,往往无言是最恰当安慰,想起校训,也不枉曾经在园子里挥霍的日子

rongengle said...

“麻木和下坠”,完全一样的状况。。。
changyao,下周反伊拉克战争5周年,我们去游行吧!正经国际主义爱国爱世界路线!不做点事情不行了!!!

Changyao said...

具体啥时候?

Angela said...

"能在残忍时刻提供安慰的大抵只有一种人:还没真正理解事件重量的那一种。" 这个很得我心啊,sigh

可惜没有办法加入你们的游行。如此标语是我这么多日以来见到的最/唯一 make sense的一条。之前和几个在美国读书的老朋友纠结过“游行主旨”的问题,他们大抵意思是,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国旗飘飘猩红一片,还能怎样。
所以这一篇正说到我的心坎上,当然要转!